都是郭家给出的,这是多仁义的东家呀。娶回媳妇的当天夜里,牛三娃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好好地报答郭家。然而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,也违背了自己的良心。土改一开始郭家惨遭厄运,待他宽厚如父的郭福海从崖口上掉下去死了,郭耀先被扫地出门两手空空,那是郭家最危难的时候,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笨拙的张小河亲自到上马坡来叫过他,叫他去帮着料理一下老东家的丧事,叫他伸出手帮郭耀先一下,但是他却回避了,他没有跟着张小河到卧马沟的崖口上去,他怕沾染上地主的晦气,怕坏了自己的前途,那时候他已是如日中天的上马坡农会主席。他违背了良心,他对不起恩重如山的老东家,他没有脸面,没有勇气到卧马沟去面见郭耀先。去年他在马沟河里碰见张小河,小河都昂着头没有看见似的走了,叫都没叫住,小河都是这样,那耀先就更不用说了……牛三娃心头杂杂乱乱地涌起梳理不顺的千头万绪,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吴根才诉说这些。
吴根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河滩,只是不见牛三娃明确表态,也就猜着他的心病,就拿话激他,说:“兄弟,你是拿不下大村支书的架子,不肯给老哥帮这个忙。”
“啥架子呀。”牛三娃终于说话了。
“对嘛,咱兄弟之间摆起架子可就没意思了。”
在吴根才的再三咛求下,牛三娃软了。他转过弯子一想,觉得自己也没有啥可感愧疚的。起码自己没有加害郭家,在土改中绝大多数地主是被他们的长工打倒的。自己没有那样干,也就算是对得起郭家了。至于没有去奔丧,没有去帮忙,他们也应该理解,当时正在土改的风头上,许多事情由不得人……来回一想就不再感到有多大的愧疚,就开口应承住了吴根才的事,他知道吴根才这个人缠劲大,不应承他的事,他就不走。“行,我过去给你帮几天忙。”
正经事定下来了,两个人就坐在炕上说起闲话。牛三娃当然更想知道老东家郭福海的儿子郭耀先现在的情况,就问:“拴娃这几年的情况咋样?”
吴根才知道牛三娃和郭家的那层关系,就顺着话说:“受罪了,你也知道,土改的时候扫地出门被撵到崖口上的破烂窑里去了,郭福海想不通,从崖口上跳下去,就把所有的苦呀难呀的都留给他的儿子。刚被赶上崖口那半年多,没有地,也没有谁接济,就全靠自己背柴过日子,竟然也过来了。后来整党纠偏,给分了几亩地,本来只给分了几亩旱地,是我从自己的水浇地里抽出一亩半好地补给他。现在日子还过的去,我到他窑里去过,那家伙命不好,但娶下的媳妇却出奇的好看。”
牛三娃就插一句说:“他娶的媳妇是下马河大财主贾德天三姨太的小女儿,人样肯定差不了。”
吴根才再接着说:“贾财主的小女儿叫月儿,不仅人样长的好,也很能吃的了苦。那两个人真不像是那样家庭出身的人。去年后冬他们生下一个男娃,平常只有小河一家和他们有些来往,旁的人很少上崖口上去……”听吴根才长长短短说起卧马沟的郭耀先,牛三娃心里怔怔的很不是个滋味。
从上马坡回来,吴根才就根据牛三娃的吩咐积极准备起来,专门到下马河赶一次集,把需要的东西都买回来。东西准备好就等着小暑了,小暑和大暑之间的十五天才是割漆的日子,别的日子割不出漆来。
小暑这一天牛三娃就带着割刀和推漆用的推板从马沟河里下来了,他答应吴根才说小暑来,就真的来了。一诺千斤,答应了的事就要守信。
牛三娃是上马坡的村支书,夜黑间他就给别的村干部打过招呼,说要到卧马沟给吴根才帮几天忙。现在是伏里天庄稼地里没多少活,村里也没啥事,能脱开身。
牛三娃没想到走进卧马沟碰到的第一人会是耀先,极力想要躲避的人,却偏偏让他第一个碰见。他们是在过了大皂角树不远的沟口里碰上面的。
耀先背着一张锄从坡道上下来,要到河滩里去锄地,一拐进沟口就看见下面上来一个人,这个人白衫子黑裤,戴草帽背挎包,不是卧马沟人,像是区里的干部。耀先脚下的步子慢下来,心就咚咚地跳,凡是区里来了干部就让他感到害怕,区里干部来了就要开会,每次开会,他都要被揪出去斗争上一回。耀先磨蹭着向前走着,觉得从沟里上来的这个人走路的姿势有些眼熟。
牛三娃也发现坡道上有人下来,他抬头向上看一下。牛三娃一抬头,耀先的心就更加慌乱的狂跳起来,在牛三娃抬头的一瞬,他看清了草帽底下的这张脸,这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了,在上房院里他和这张脸朝夕相处了十年,这是三娃哥呀!耀先想响响地叫一声三娃哥,但还是没有敢喊出来,经历过土改的耀先已经懂得了许多原来不曾知道的世故人情,牛三娃原来是他们家的长工,他们一家人对他是非常器重非常好,可是,可是……在这极为短暂的一瞬里,耀先心里产生了许多复杂的想法。这是土改以来他们第一次碰面,而同是他们家长工的张小河,却到崖口上去过多少回了。这么些年过去了,这么些苦难过去了,他为什么不来呢?不来就是有原因,他早就听人说过,牛三娃现在是上马坡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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